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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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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刻鐘

“餵!你別跑啊!”

一聲大喝喚醒了許衍岌岌可危的神智,勉強擺脫腦海裏那股讓人頭皮發麻的困意,許衍扶著身後凹凸不平的磚石墻面穩住身形。

“隨機”果然很隨機,把他丟進一個完全沒見過的地方,甚至於大腦還沒來得及觀察環境接受現狀,“突發情況”就先找上門來了。

眼看紮著兩個麻花辮,臉瓣酡紅,嘴唇也油亮亮的潑辣身形越走越近。胡嫻看許衍站著不動了才沒好氣地說道:“哈......我又不吃人,你至於躲那麽快嗎?”

真的不吃嗎?

許衍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來人異常紅潤的唇,一張一合的,略顯猙獰。

好像沒有什麽可信度。

定了定神,許衍斟酌著語氣,好讓對方覺得自己不那麽生硬冷淡:“不......不好意思,我有點,難為情。”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個女人,是自己東家。

就在剛剛,許衍腦海中被動輸入了一段回憶,罕見的前置劇情。

原主是一個廢物草包,不學無術。動亂時期,父親參軍不幸犧牲,母親拋下尚且年幼的原主改嫁。

原主年紀不大,識人不清,被地痞流氓收作小弟,美其名曰給他一個家,其實背地裏一直在試圖將原主賣掉。

小孩子能替他們掙幾個子兒?倒不如直接找個喜歡孩子的富商或者有特殊癖好的有錢人賣掉,這可比盼著原主長大點懂事後再給他們掙錢劃算得多。

誰知道還沒來得及找到買家呢,他們這個窩點就被巡警抄了,幾個年紀大些的直接被收監,有跟原主一樣年紀小些的,差不多都被自己家長哭哭啼啼地領走了。原主沒有家人,不多時,偌大的警署院子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原主。

警官詢問原主有關家人的信息,試圖給這個可憐孩子尋一個安穩去處。原主當時年紀實在是小,支支吾吾說不清幾個字,到最後什麽有效信息都沒得到,只知道這個小孩或許是孤兒。

警署沒有多餘的閑心養孩子,便張貼了尋親啟事。

孰料還真有自稱是原主爺爺的人顫顫巍巍拄著拐棍來領人。警官雖然內心有些疑惑,憂心這麽年邁的老人能養這孩子幾年?但看見老人時那孩子也沒有什麽抵觸情緒,興許真是不常見過的家人呢?

就這樣,原主跟著老人在街道口蹲了三年——老人是以乞討為生的。從前他的面前只有一個缺了口的瓷碗,這幾年身邊又多了個頭發亂糟糟,衣著破爛的小孩。

原主渾渾噩噩長到十歲多,大字不識幾個,怎麽哭怎麽裝瘸扮可憐倒是駕輕就熟。

老頭究竟是原主的爺爺還是只是一個毫無幹系的缺少陪伴的老人,這事直到老頭死了原主都不知道。

但又有什麽關系呢?不管怎麽說,原主是切切實實地在老頭手底下自在生活了這麽些年。沒有老頭的話,他或許早在幾年前就死了。

老頭應當對原主也是有幾分真心的,就憑他在離世後還給原主留了一筆錢這事,原主就更不可能對老頭不讓他上學讀書反而是跟著他乞討碰瓷有怨言。

年紀那麽大的老人了,沒把他賣了就是好的。

錢花得差不多後再次流浪的原主,碼頭背貨被嫌棄做工太慢,效率低;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班主給他的定位就是打雜的,闖了幾年,一點唱戲要領沒掌握到,倒是個頭竄了不少,人也曬黑了。

不想再這麽顛沛流離,原主便拜別班主,留在如今的江城謀生。

恰巧城中最有勢力的胡家開始招家丁,樣貌上乘身材上乘者優先。原主立馬就心動了,別的不說,他的臉如今雖黑了些,但不失英俊,還更有韻味了。常年奔波勞累也不影響一米八的個頭,並且還有得長。

是以原主背著全部身家邁入了胡家大門。而在卷著鋪蓋進胡家大門的一瞬間,原主就退縮了。

院中放了成套的紅木桌椅,主座是胡家當家的,竟然是一名女子!看著也是年歲不大,頂多二十。

頂著那道灼人的視線走進院中和其他一同來尋活計的人們並排站好,原主身上冷汗直冒,開始懷疑這所謂的家丁是不是正經家丁,他只想賣力,不想賣別的。

但原主現在也無處可去,包袱裏的錢幣只夠在城中旅店住一周的。只好硬著頭皮接受審查。

由於來得比較晚,輪到他上前的時候天都擦黑了。

前頭那些人有兩三個被領到後院了,許是安排他們幹活去了;其他的被刷下來的當場就離開了。

原主心中一邊期待能被刷下,一邊又捏著心窩微末祈求可以留下來。

留下來能吃飽飯。

不出所料地,在粗略盤問家世生平後,胡家家主對他很滿意,許諾原主若是做得好就加工錢。

終究還是被金錢迷了眼。

原主平時只跟著管事的做些粗活,劈柴燒水跑腿的,一開始心裏那點微末的不安早就無影無蹤了。

還沾沾自喜,這份工活少錢多,可算被他撿著便宜了。

然後在原主日益熟練的流水線做工的某天,他被“召見”了。

這時的原主早就明白家主名叫胡嫻,並不是爹死了她才上位的,恰恰相反,是因為胡爹的事業太好了,都發展到隔壁縣了。

畢竟根基還沒立穩,胡爹就把江城的家主位傳給了獨生女——胡嫻,自己拍拍屁股跑到隔壁縣左右逢源、開拓疆土去了。

這就導致原主面對胡嫻的時候,緊張,非常緊張。對方有錢又有勢,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而且自己又有這麽一張戲班班主都稱讚的俊臉。

自己有點危險。

尤其是看見胡嫻咧開紅唇朝自己笑的時候,沒等胡嫻開口呢,原主就慌不擇路地跑出去了。

胡家院子大,原主也只是跑到了廂房後墻處,就被緊跟而來的胡嫻追上了。

然後。

許衍就來了。

這叫什麽事啊,許衍心中一片慘淡。

別說原主不想面對胡嫻,許衍也不想面對這個一臉春心萌動的潑辣少女啊!

許衍寧願進入恐怖場景,也不情願在和女性有牽扯的場景裏堅守。

一會兒新娘一會兒老婆的,都是粗略走下劇情就結束了,這裏面和他有關系的女性幾乎都是路人甲乙丙。

但這次明顯不同啊!直接給他丟到上世紀了,裏面人物形象鮮明,原主身份背景交代的也非常詳盡,而且,就現在來看,他應該是要跟眼前這個明艷大膽的女性有更多接觸的。

莫名感覺上了賊船該怎麽說。

胡嫻擡手撫了下順滑的麻花辮,垂眼嬌羞道:“難為情?你有什麽可難為情的啊......”

“而且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就跑出來了。”胡嫻微微側頭,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在昏暗的環境下極具威懾力,“你是在害怕我嗎?”

話落便靜靜盯著許衍,像是得不到自己想聽的結果就直接翻臉一樣。

真的很怕你撲上來啃我啊!許衍心裏哀嚎,面上卻是眉頭緊皺,好像十分不解胡嫻這句問話來的緣由,倉促解釋:“怎麽可能!誰不知道家主您為人和善,常常體恤我們這些當下人的,一點都沒有有錢人的架子,十裏八鄉誰不誇一句胡家家主仁善?我又是哪裏來的鬼膽敢怕您?這才是對我的最大誤解啊!”

“我忠於家主的心,日月可鑒!”

“......”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許衍光顧著給自己開脫,沒留神什麽時候胡嫻昂起的頭低下來了,燈光昏暗,許衍更是看不清胡嫻的神情,也不知道她信沒信。

啪嗒——

豆大的淚珠打在腳下的石板上。

啪嗒、啪嗒——

淚滴接二連三地下落,饒是環境再惡劣,許衍也在隱隱泣音中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好像把他的金主感動哭了......

再裝死就是把自己親手鋪的康莊大道鏟平,沒這個道理。

許衍有些手忙腳亂的,想低頭看又不敢,伸出的手到了半空又縮回,怕冒犯了胡嫻。

只好微夾嗓音,帶上些似有若無的慌亂與緊張,笨拙安慰:“家主......您,您別難過啊。我說這些只是表我自己的忠心,從不敢奢求您返還什麽,能夠在胡家做工,並且衣食無憂,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胡嫻帶著哭腔小聲詢問:“你,真是那麽想我的?”

頓了頓,不等許衍回答就緊接著說,“自從爹把胡家交給我後,我就沒敢再弘揚從前的大小姐脾氣......我知道爹很辛苦,他也是真的信任我才把這麽大的家業交到我手裏。可我怕我做不好......

我爹他不管是跟人喝酒抽煙玩樂都不用顧及什麽,我不行,我沒辦法在生意場做下去......

沒辦法在硬實力上跟人比拼,我就只好將重點放在民心上,我捐款建福利院,每月定時施粥......

但大家反響平平。我好像永遠只有一個被賦予的家主身份,但實際上沒了我爹我什麽都不是。

今晚,第一次有人跟我說我做得確實很好,實話講,我很感激。

你讓我意識到我不僅僅是胡家家主,更是樂善好施的胡嫻。”

少女的眼神明亮,許衍也沒想到他能從對方口中聽到這麽一番掏心窩子的話。

不知道如何回覆,許衍試探性向前一步,手臂呈擡起趨勢。

胡嫻沒躲,但是臉頰紅了紅。

是默許。

於是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夜晚,許衍給了這名努力證明自己的少女一個擁抱。

無關情愛,只是在恰當的時候,作為人類的本能給予同伴安慰與認可。

努力並不會被埋藏掩蓋,會有人發現並註視的。

所以不要再擔憂害怕,大膽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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